第133章(2 / 2)

顾廷烨只看着秋娘,明兰看着他俊挺的侧脸,眼底是深深的沉思,他看着秋娘,缓缓道:「这些东西,你可给蓉姐儿做了?」

秋娘呆滞了一刻:「我我、我预备着做完了您的,就给蓉姐儿做。」

「你回府至今,可有给夫人做些针线?」顾廷烨再问。

秋娘赶紧站起来,朝着明兰就跪下了,惶恐道:「是我的疏忽了,这几日忙着抄经书,只来得及给老爷做了。」

因为没有丫鬟在场,所以没人去扶秋娘,明兰只好微笑着劝慰道:「这没什么,你照看蓉姐儿要紧,赶紧起来吧。」

秋娘却不敢起来,膝盖朝着顾廷烨的方向挪了挪,张口欲言,顾廷烨抬手打断了她,忽问了一句:「今早你给夫人请安了吗?」

秋娘连忙道:「这是自然的,奴婢如何敢忘了本分?」

「那你为何不在今早把东西交给夫人?」

秋娘听了这句话,不敢置信的猛然抬头,见顾廷烨目带责难,甚至还有几分暗讽,她张口结舌,什么也说不出来,眼眶一红,眼看着就要掉泪。

屋里一片安静,明兰万分尴尬,很想溜掉算了,偏偏半幅裙子叫顾廷烨坐住了,动弹不得,只能微偏开脑袋,捡起软榻旁的一本山海志,假作看起来。

「你若不想留着,我可置份厚产於你,叫夫人给你寻个好人家,你出去好好嫁了便是。」顾廷烨开口就是这么一句。

「不!」秋娘厉叫起来,满脸惊恐,连连磕头,泪水簌簌而下,「我对您绝无二心,我的心意、我的心意……老爷如何不知!我我……我就是立刻死了,烂了屍首,化了脓,烧成了灰,也绝不出去!」

明兰满身不自在,恨不得捂起耳朵,这样凄厉坚决的表白,她上下两辈子都是第一次听见,她心头发麻,忍不住侧眼去看身旁的男人。

「这世上的事岂能尽如你的意思?」顾廷烨毫无所动,似还有些怅然,眼神沧桑悠远,不知想到以前的什么事,他缓缓接着道,「你的心意我知道,我原当你也知道我的心意,看来是我错会了。」

秋娘低低抽泣起来,明兰几乎把头埋进书册里去。

顾廷烨语气肃穆,却十分平静:「你这几日上窜下跳,不知礼数,出丑卖乖,我看在往昔的日子,一句话也不曾说,莫非你真当自己是正头主子了,忘记自己的身份了?」

秋娘颤着嘴唇,冷彻心扉,再不敢仰视男人,赶紧低头。她自小服侍顾廷烨,素知他性子刚戾,如今虽稳重许多,但骨子里却没变过的,他要嘛不发作,一旦发作就是极狠的。

这也是明兰头一次见顾廷烨发作,这样平心静气,这样字字见血,一片和风煦日,却隐隐含着山雨欲来的危险气息。

「你跟了我这么多年,素来忠心周全,该你的体面和富贵,我不会少你的,百年之后,也会有人供你一碗饭。」顾廷烨愈发淡然,「可你也当知道惜福,我把蓉姐儿托付於你,你该当如何待她,不用我来教你罢?你若不会,有的是人会。」

秋娘跪在地上,忍着眼泪,不敢抬头。

「下去罢,好好想想本分。」

顾廷烨说了这句后,秋娘一边拭泪一边低头出去,到门口时,顾廷烨忽又叫住她,秋娘满脸希冀的回过头来,却听顾廷烨道,「以后你再有东西,直接交给夫人。」

这句话是最后一根稻草,秋娘瞬间面如死灰,踉跄着出去了。

屋里的两个人都没话说,过后良久,明兰长长叹了口气:「你就算要训她两句,也该叫我先出去,这样子……她面子上岂非下不来?」多尴尬呀。

顾廷烨微一后仰躺下,脑袋枕着明兰的大腿,简短道:「她贪心了。」

明兰心里默认,秋娘把过去多年的患难之情,错以为可以发展成男女之爱,作为一个通房妾室,这何止是贪心?可恼,也可怜。

顾廷烨看似狠心,其实却也是为了她好,一个大男人,居然对着一个通房这样苦口婆心,也是念情分了,比起宝玉把丫头们宠得无法无天,然后女孩们落的凄惨下场,这样似乎反倒好了许多。

「你怜悯她?」顾廷烨看着明兰,轻轻问道。

明兰点点头,又摇摇头。

人是社会型动物,比较才有结果。

明兰以前老觉得自己投胎很憋屈,活得猴累猴累的,但是如果和那些丫鬟小厮还有食不果腹的穷苦人家比,却已是不错了;秋娘的确可怜,但是和很多不得善终的通房丫头比,却又很走运的,因为她的主子到底有些担当。

盛家已算是积善人家了,盛长枫也算个多情种子,但可儿死了就死了,根本不会有人指责长枫薄情什么的,长枫身边剩下的通房们也是命如浮萍,端看将来的主母如何发落了。

哪个了不起的人曾说过,第三世界的人们没有爱情。这个社会等级分明,身处低位的人,似乎也没资格追求奢侈的情感,生存永远是第一位的。

顾廷烨见明兰一言不发,面色有些古怪,他又问:「你生气了?」

明兰摇摇头,再点点头。

顾廷烨皱起眉头,扯住明兰的耳朵,沉声道:「说话。」

明兰只好叹道:「明明是该尚书替皇帝干的差事,一个小小的郎中却处处抢在前头,把心都操去了,你说尚书会高兴吗?」不被贬官免职才怪,而身为通房妾室,若表现得比主母还关心热恋那个男人,那就是在找死。

顾廷烨忍不住失笑:「这个比喻不错。」

他想了想,忍不住又道:「看你心慈手软,我还当你会『大度』的劝我去她屋里。」

明兰立刻把头摇成拨浪鼓,反问一句:「若你是卫青,可会把帅位让给似李广一般一辈子落寞的老将?」

顾廷烨沉吟片刻,缓缓摇头:「不会。别说这样不妥,再说,军功是我自己一刀一枪拼来的,凭什么让给别人?又不是我叫他一辈子『难封』的。」

「太好了,我也是这个意思。」明兰拍手,笑得一脸璀璨,「一来不是我叫秋娘做通房的,二来不是我叫她等你的,三来,我一辈子就嫁一个夫婿,凭什么叫我拿自己的男人去贴补她?!」

就算拿老公当老板,请问哪个CEO会容许一个暗藏居心的行政助理在董事长面前和自己争宠别苗头。拜托!敬业一点好不好?

就算在古代,也要讲职业道德的,哪怕装也要装出很紧张男人的样子来。

顾廷烨爬起来,瞠目而视明兰,明兰无辜的看回去,两人互瞪了半天,然后一齐噗哧的笑了出来,两人直笑得满脸通红。顾廷烨重重压在明兰身上闷笑,震动的胸膛传到明兰身上,两人的鼻子互相抵着,热气濡湿了面颊。

男人低低道:「你最后一句,说得极好。」

明兰眨着眼睛:「哪句?」

眼看着顾廷烨一瞪眼,就要去呵她的胳肢窝,她连忙娇声讨饶,闹了半晌,两人气喘吁吁的躺在榻上,明兰喘匀了气,把脸贴在男人胸前,悠悠道:「除了一个人,谁也不能叫我让出自己的男人。」

顾廷烨笑问道:「谁这么厉害?」

「你。」明兰苦笑着叹息,如果男人要变心,那她是一点办法也没有,所以要未雨绸缪,防患於未然,早早考虑对策才是真的,生活总是要继续的。

女孩明眸澄净如清空,玩笑着打趣的样子,眼底却是隐然无奈。

顾廷烨静静的看着她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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PS:蒹葭(ㄐㄧㄢ ㄐㄧㄚ),荻草与芦苇。

相公,(1)旧时对读书人的敬称。(2)原为对宰相的尊称,后用来泛指官吏。

绉(ㄓㄡˋ),表面有皱纹的纺织品。

齐衰(ㄗ ㄘㄨㄟ),一种丧服,次於最重的斩衰(用最粗的生麻布制成,不缝边缘)。以粗麻布制成,因其缝边整齐,故称为「齐衰」。衰,通「縗(ㄘㄨㄟ)」,用粗麻布做成的丧服,服三年之丧所穿。

猴,应该是「好」的粤语发音。

李广难封,本指西汉名将李广,抗击匈奴,屡立战功,声名显赫,却始终未能封侯。后比喻为功高不爵,时运不济。